预制菜悄悄占领农村年夜饭｜新春走基层2月3日，腊月二十四，河北省石家庄市西部山区井陉县威州镇，正逢“农历四、九”赶大集，这是周边乡村地区规模最大的大集。

　　威州大集的摊位是分主次的。大集内，一米长的摊位一天收10元钱，本地人摆摊不收钱。在大集外，一辆三轮车拉着切割好的生猪肉在贩卖，在大集外摆摊不收钱。

　　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生猪肉的摊位竟然被挤在了大集外边。以往，生猪肉是最受欢迎的肉类，有的家庭甚至能扛半头猪回家过年吃。摊主坦言，人们现在买生猪肉只是为了吃顿饺子，都不炖肉、炖排骨了。

　　在北京工作的程序员杨涛回老家后陪父亲逛大集也发现，跟前几年相比，大集上卖生鸡、生猪肉与生鱼的摊位的确少了不少，卖酱鸡、熟鱼、半成品预制菜的摊位却增添不少。

　　“想不到，在北京吃外卖、吃预制菜，回到老家过年，吃的牛肉、鱼肉、鸡肉甚至炒菜还是预制的。”杨涛感叹道。回想小时候，他家里还养猪养鸡，过年的信号就是杀猪宰鸡，然后父母亲将鸡放在铁锅里，里面搁上各种调料，一边添柴一边炖鸡，一炖就是两个小时。整个村子家家户户都忙着准备年夜饭，充满了烟火气。

　　“现在很少有人费工夫去一炖炖两个小时了。”杨涛说，“想想也是，打工累了一年，过年好不容易休息几天。”最关键的是，农村地区现在自家养猪养鸡的都很少了。

　　在当地大集上，鲜鸡一斤9元，一只按2斤计算，需要花费18元，拿回家，还需要清理、烧火、炖煮以及保存；而超市一只现成包装的扒鸡，一只只需25元左右，回家一热就能端上餐桌。

　　像杨涛这样的感叹发生在诸多90后甚至00后返乡青年中，他们的味蕾被现代食品工业训练出来，小时候过年的味道只存在了记忆里。

　　春节前夕，《中国企业家》记者走访井陉县一些乡村发现，预制菜正全面渗透进乡村的各种商业业态中——农村大集、小商店、批发商。小到馒头、豆腐、面条，大到酱牛肉、酸汤鱼，都可以买到对应的预制菜。

　　以往，农民都讲求“自己种，自己做”，自给自足，嫌外边买的东西又贵又不好吃，但现在，预制菜成了一部分人购置年货，甚至日常消费的首选。而发生这一变化的原因则是低价。

　　依靠低价，预制菜高速发展，在城市、学校等场景突破后，它正在攻克最后一层市场壁垒——农村和农民。

　　国家统计局发布的数据显示，2023年，中国乡村地区创造了6.4万亿元的商品零售额，同比增长8%，高于城镇的7.1%增速。农村网络零售额在2023年达到了2.49万亿元。

　　春节前的农村大集人潮汹涌，年货一应俱全，大部分摊位上配着扩音器，以让自己的声量盖过别家，吸引更多的村民前来。

　　在威州大集上，价格真正能做到最低，大部分不论斤而是论袋卖——青椒5元一袋，一袋3斤；西葫芦20元一袋，一袋5斤；豆角10元一袋，一袋3斤。

　　一个卖熟肉制品的摊位有将近6米长，是这个大集最热闹的摊位，人们围着摊位讨价还价。摊主自述，他已经做了30多年的熟肉生意，也在这个大集摆了20多年的摊，“生意就看过年这几天”。

　　摊主摆放的商品次序是特意安排的——第一段是他卤制的牛肉、猪肝等，牛肉65元一斤；第二段是他从外地进货的卤牛肉，35元一斤。

　　短短10分钟，这个摊位上，35元一斤的牛肉卖出了8单，成交1000元左右，而65元一斤的自家卤牛肉只卖出一单。摊主感叹：“这种（预制牛肉）不养人，但人们都图便宜，我就过年卖一阵儿。买好吃的还是买便宜的，大家自选。”

　　视角转回农村的小卖部。以前，这种小卖部以调料品、零食、粮油居多，现在它不仅卖上了水果、应季蔬菜以及牛奶等各类高价值商品，还卖上了生面条、馒头、烧饼、豆腐等预制食品。

　　花花是一家小商店的店主，做了近10年小卖部生意，她介绍，馒头1元两个，豆腐3元一斤，生面条2元钱一包，这些商品都是她从邻近的县城批发来的。

　　以往在农村，馒头都是村民自家用锅蒸的，豆腐也是村民用自己种的黄豆磨制出来的，食用油是自家种的花生或者葵花籽榨取而来的，村民自给自足，农村的厨房几乎是最拒绝商业的5平米。

　　但这种平衡状态被时代打破了。随着社会生活节奏加快，青壮年劳动力外出打工，家庭人口急剧减少，吃饭的人少了，加上市场出售食品的价格走低，预制菜比下馆子便宜实惠，比自己做省心省力。

　　在另一家小卖部，《中国企业家》记者发现了一种刀削面片，该产品线元。店主说，这个产品卖得还不错，农村的人家主要用来做片汤，比方便面好吃。面片下锅，再放点青菜，煮5分钟就能熟。

　　该品牌刀削面片由石家庄的一家食品公司出产，该公司地址在石家庄晋州市，而晋州是河北省发展预制菜产业的重镇，新希望旗下的千喜鹤集团在此设立了中央厨房预制菜项目，总投资为数亿元。

　　预制菜下乡，互联网大公司也是隐秘的重要推手，尤以美团和拼多多最为积极，它们的社区团购业务正积极谋求盈利，毛利丰厚的预制菜自然被当作重点品类推销。

　　互联网巨头公司在果蔬等品类上竞争不过农村大集，它们的单价普遍高于后者，但预制菜可以提供结构性的竞争优势，因为农村大集在产品丰富度上还比不过互联网平台。

　　《中国企业家》发现，美团在河北农村地区打出了“美团优选买年货，爆品0.99元起”的标语，主打一个“真惠买年货”。

　　一家小商店的店主是美团优选的团长，她说：美团开发了运营微信群的机器人，每天都会往群里分享商品信息。

　　比如，美团优选在2月4日至2月6日，给微信群推荐的预制菜商品包括：260g的一款牛奶糍粑价格为3.99元；310g的一款糖醋里脊价格为9.99元；50g的半成品卤味肥肠价格为11.99元。

　　可以说，除了果蔬粮油，预制菜是美团优选的主打品类。据统计，上述糖醋里脊卖出去了4.6万份，价格为6.99元的一款八宝饭卖出了4.8万份。

　　同时这名小店主强调，宫保鸡丁等预制菜村里有人买，但不多，平常也没人买。预制菜被农民接受，还需要一个过程，但阀门已经打开了。

　　在拼多多APP内的多多买菜专区，“速食”是排在推荐、年货节与蔬菜之后的第四大流量入口，在推荐列表里，450g的酸菜鱼价格7.99元，10只装的千丝万缕虾价格8.99元，6枚装的蒜蓉粉丝扇贝价格6.99元，都排在前列。

　　在“预制菜热销榜”排名中，500g的梅菜扣肉售价7.99元，售出超过10万份；300g的鸭血售价1.09元，售出超10万份。

　　6.99元、7.99元……这些价格足以打动普通人。但多多买菜的团长说，老一辈村民的消费习惯比较固定，他们较少去尝鲜，通常会觉得网上卖的预制菜不新鲜、不好吃。回村的青年会去尝试。

　　上述团长说，预制菜的运输过程需要全程冷冻，运输到目的地也要冷冻保存，冬天还好，夏天一两个小时就会变质，但冷链物流成本太高了，覆盖不了成本。

　　拼多多创始人黄峥曾说，消费升级不是让上海人去过巴黎人的生活，而是让安徽安庆的人有厨纸用，有好水果吃。“拼多多要做的事情永远是匹配，让合适的人在合适的场景下买到合适的东西。”黄峥曾说。

　　艾媒咨询近期发布的报告显示，预制菜首次成为中国消费者新春礼盒十大选择类型之一，有26.91%的受访用户选择购买预制菜作为年货。此外，日本的预制菜渗透率约为60%，中国预制菜渗透率仅为10%~15%，可见预制菜发展潜力巨大。

　　2023年中央一号文件《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做好2023年全面推进乡村振兴重点工作的意见》提出，提升净菜、中央厨房等产业标准化和规范化水平，培育发展预制菜产业。这是预制菜自问世以来首次被写入中央一号文件。

　　山东寿光、广东顺德等地纷纷提出建设“预制菜之都”的口号。河南新乡原阳县也计划打造“预制菜之都”。据了解，原阳县拥有九多肉多、禾胜合、三味真厨、绝味鸭脖等知名食品企业100余家，以排名第四的位次入选全国2023十大预制菜产业基地。

　　星巴克创始人霍华德·舒尔茨曾说过，“浪漫的充满幻想的人有一个特点，他们力图创造出一个与单调乏味的日常生活截然不同的更美好的世界，这也是星巴克的目的所在。”

　　预制菜也需要创造出那样的世界，不同于重度烹饪的中式餐饮，它需要有耐心和创造力地占领人们的味蕾。